2009年6月6日 星期六

鄭若思:假如明天「平反」六四 (轉貼)

滿紙荒唐言,一把辛酸淚
——題記

(一)
這一天的央視,報導了香港的六四燭光晚會;
這一期的《求是》而不是《炎黃春秋》雜誌,肯定了趙紫陽領導改革開放的政績;
這一年六四難屬集體祭奠親人的儀式上,不見了便衣員警;
這一屆上海電影節的回顧展上,因有六四鏡頭被禁映的《頤和園》重見天日;
外電報導,中共內部已經成立了工作組,專門處理平反六四的問題,但是外交部發言人守口如瓶:“我國政府的立場是一貫的,外界的傳聞完全沒有根據。”所有的猜測,終於在這一天得到證實了。
晚間七點,央視新聞聯播的開始曲結束後,螢幕上出現的男女主人公,是兩個陌生而蒼老的面孔。仔細辨認,才知是薛飛和杜憲,兩人一身黑衣,和89年6月4日那天一樣。做了多年播客的薛飛,聲音還是那麼磁性而深沉:
“下面播送本台剛剛收到的消息:中共十×屆×次會議昨天在北京閉幕,會議一致通過了《關於重新評價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政治風波的決議》,決議指出,發生在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的群眾遊行示威活動,主流是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,希望推進改革開放,反對腐敗,與我黨一貫的方針是一致的。由於陳希同、李錫銘、楊白冰反 黨集團的陰謀破壞和挑撥離間,使我黨決策發生失誤,在楊白冰等暗藏在人民軍隊中的野心家指使下,戒嚴部隊誤傷了不少群眾,造成黨和人民之間長期的隔閡和誤解。早在九十年代,我黨就有很多老同志明確指出,六四政治風波是我黨歷史上犯下的最嚴重的錯誤,不平反就無法真正使我黨重新樹立在人民群眾中的崇高威信。
在HJT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的親切關懷下,經過有關方面長期艱苦細緻的調查研究,鄭重宣佈:重新評價“六四”政治風波,平反因“六四事件”出現的所有冤 假錯案,為被誤傷、殺害、牽連的黨員、群眾恢復名譽,予以適當的賠償。……長久沒有坐過主播台的杜憲,這天神情激動,聲音也有些沙啞:“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、國務院總理溫家寶,今天看望了部份“六四”遇難者家屬,向他們表示慰問。”畫面上,白髮蒼蒼的溫總理握著丁子霖等人的手:“我代表黨中央來看望大家來了,我對你們的喪親之痛,感同身受……”總理哽咽了,他和難屬們一起老淚縱橫……主播杜憲也是熱淚盈眶。接下來的新聞是:中組部發出通知,要求各級黨組織撤銷對參加六四前後示威活動的黨員的紀律處分,被開除黨籍的允許恢復黨籍,對被誤傷、誤殺黨員的親屬做好撫恤工作。中宣部發出通知,要求全國各級新聞單位宣傳好中央關於重新評價“六四”政治風波的決議,發動廣大黨員幹部學好決議,深入揭批陳希同、李錫銘、楊白冰反黨集團陰謀分裂黨、離間黨和人民關係的罪惡行徑,做好難屬撫恤工作,把決議精神貫徹到各項工作中去。第二天的新聞聯播,鏡頭轉向了人民群眾。“廣大幹部群眾學習了決議精神以後,深受鼓舞,更加意氣風發、鬥志昂揚。他們紛紛表示:這表明我們的黨是一個勇於糾正錯誤、改正錯誤的党,充分表現了我黨以人為本、執政為民的光輝形象。”

(二)
同一時刻,軍事科學院的軍史研究人員正忙著校訂新版軍史,在這最新版本中,完全沒有了關於“共和國衛士”和平暴的記載,只剩了1989年6月某軍區某部大搞學雷鋒活動的記錄。重慶的解放軍通信學院內,幾個戰士用粗大的鋼索套住“共和國衛士”劉國庚的銅像,起重機的轟鳴中銅像被高高吊起,又重重地甩在一輛開往冶煉廠的卡車上。互聯網的流量這幾天都上升到最高點。人們無心上班,紛紛議論著中央的新決議。還有人把戒嚴部隊的名單,和“共和國衛士”親屬的個人資料貼在網上,呼籲大家人肉搜索當年的“殺人犯”。山 東萊陽。劉國庚父親的家。老人正在閉目養神,忽然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驚醒了,開門一看,一夥陌生人兇神惡煞地站在門口,有人拿著油漆桶,有人拿著刷子:“這是劉國庚的家嗎?”
“是啊,他是我兒子。”
“好你個老小子,養了一個殺人犯!”
“你胡說,”老人氣得鬍子直顫:“他是共和國衛士,是為了國家犧牲的!”
“老小子你聽著:黨中央已經給六四平反了,你兒子幫反黨集團戒嚴,就是殺人犯!還不趕快向全國人民謝罪!”幾個人說完,把老人的家砸個稀爛,抓起牆上的劉國庚遺像丟在地上,重重地踏了幾腳,然後在門前用紅油漆寫了大大的“殺人犯”幾個字,又把一桶糞潑在門口,才盡興而去。
網上傳聞,前“共和國衛士”的親屬遭人肉搜索後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騷擾,愛國人士稱:“大長了中國人民的志氣”,叫好聲響徹雲霄。一個叫鄭若思的人在博客上發表“要公平對待共和國衛士及親屬”的網文,立刻被上萬個跟貼罵得靈魂出竅。

(三)
北大人事處的桌子上,堆了一疊求職信。王丹、柴玲、封從德、張伯笠……要求回母校執教。人 事處長皺起了眉頭,撥通了給校長許智巨集的電話:“按中央新規定,這些流亡學生領袖可以回國探親、經商、執教,但是不能從事政治活動。可是如果放虎歸山,誰知他們會幹些什麼,又給我們惹麻煩。”許校長馬上回答:“你說得對,我們就以相關專業沒有招聘教師名額來回應就是了。”劉曉波的 家裏,電話鈴聲響了。他拿起來一聽,居然是北師大中文系主任打來的,他興奮得聲音都發顫了:“主任,你收到我的信啦?”“是的,”系主任並不激動,“劉博士,啊,不,劉老師,我們很認真地研究了你的要求,可是呢,我們現在聘請一名教授,要看研究成果、研究領域,你這幾年寫的這些文章,都很好!都很好!可就是不屬於本系的研究領域啊。我們中文系總不能專門搞個‘反對獨裁’教研室,也不能搞什麼反對專制的研究課題,那也申請不到錢是不是?您是不是上網看看本系搞的主要研究,寫些相關的書再聯繫?”劉曉波歎口氣掛了電話,兩行熱淚掛在臉上。

(四)
六月四日。天安門廣場上聚集了數萬群眾。他們臂戴黑紗、胸佩白花,高唱國際歌。五星紅旗在國歌聲中升到旗杆頂端,又降到了一半——中國政府把這天定為國民哀悼日,紀念六四死難者。萬 安公墓的一個角落人聲嘈雜,這裏集中了數名六四死難者的墳墓,不斷有人來送花圈,一名教師帶著少先隊員打著軍鼓也來了,他把入隊儀式搬到了這裏。新隊員向墓碑莊嚴敬禮,宣誓“繼承先烈遺志,做党的好孩子”。裏面只有一個頑童在指指點點:“我爺爺的墓在隔壁,以前我們來掃墓,我爸都不讓我來這邊,說這裏都是 暴徒……”他的話被輔導員聽見了:“有的同學思想很不端正,從來不關心時事,不懂得怎樣跟黨走……”

(五)
國務院信訪辦。門前排滿了六四死傷者家屬。這天來的一群家屬很特殊,他們拿的都是醫院開的“因病死亡”證明,死亡日期都在1989年6月4日到10日之間,信訪辦內部稱她們為“特殊難屬”。一 個大媽紅著眼圈說:“我那孩子是下夜班路上被戒嚴部隊打死的,那時候我們怕他白送了命還攤上暴徒當,就叫醫院給開了這證明,誰想到你們一平反,一撫恤,就沒我們份了,這可太不公平了!”又有一個大爺擠上來說:“你兒子冤,我姑爺更冤!他在廚房裏燒開水,就被窗外飛進來的子彈打死了!”“就是!就是!”後面 一群大爺大媽都喊了起來。工作人員連忙安慰:“大家不要吵了,只要你們能拿出證明來,說你們的親人是戒嚴部隊打死的,或者還能找到當初的醫生作證,我們就幫你們解決問題,行不行?”“那證明讓我們哪兒找啊?這不是在踢皮球嗎?你們要是不還我個公道,俺們今天就不走了!”辦公室主任情急之下,撥通了溫總理的電話,說明了情況以後,話筒那邊傳來總理堅定的聲音:“是人民在養你們,你們自己看著辦!”主任放了電話,眼睛盯著天花板發呆。幾天後,餘秋雨的《含淚勸告特殊“難屬”》傳遍網路。余大師用他飽含激情的筆觸寫道:“你 們所遭遇的喪子之痛,全國人民都感同身受。十三億人在同一時間全部肅立,默哀三分鐘,這肯定是人類歷史上最浩大、最隆重的悼念儀式。悼念對象,就有你們的孩子。在全國哀悼日,一位佛學大師對我說,有十幾億人護持,這些往生者全都成了菩薩,會一直佑護中國。我想,你們的孩子如果九天有靈,也一定已經安寧。”你們1989年以來的傑出表現,已經為整個中華民族贏來了最高尊嚴。因此,你們要做的是以主人的身份使這種動人的氣氛保持下去,避免橫生枝節。一些對中國人歷來不懷好意的人,正天天等著我們做錯一點什麼呢。”

(六)
環球時報編輯部。編 輯們正忙著整理世界各國傳媒對中共平反六四的反應。一位元編輯從電腦畫面上將一個大標題擴大了兩個字型大小:“CNN新聞評論員卡弗蒂高度評價我國政府”。這則 消息稱“原來咒駡中國政府是goons and thugs 的臭嘴卡弗蒂,在我國政府光明磊落的態度面前幡然悔過。他在最近一次節目中稱讚中國政府是舉世罕見的誠實的政府,中國共產黨是有頑強生命力的政黨。”

(七)
日本東京近郊的一所公寓。門敲開了。來人熱情地握著老鄭的手:“大李介紹我來找你。”“大李?你有什麼事?”“你不記得了?六四的時候你和大李一起到木樨地堵軍車,大李說你是他的老戰友。”“什麼戰友,難友差不多。”“是這樣,大李現在成了和反黨集團作鬥爭的英雄人物了,我們要組織些人作報告,不僅在中國做,也在外國作,大李就推薦你了,你可以用日語跟日本人講講我們中國人民爭取民主的事蹟,長長中國人的志氣。我們已經租用了東京中心的一個禮堂,準備……”來人滔滔不絕。“這些嘛,我也不知道日本人有沒有興趣,關鍵是我不是什麼英雄啊,大李也不是,他跟我一樣,當時聽見解放軍槍響,腿哆嗦得就像彈棉花……”“你到底愛不愛國?”來人徹底激怒了。“你要來也得來,不要來也得來!”幾個壯漢駕著老鄭的胳膊就往外走。(八)“救命啊!”我剛喊出來,太座怒衝衝的聲音便傳來了:“老頭子,你發什麼神經,又哭又喊的?”我睜開眼,明白那是一場不知是悲是喜的夢。我把夢講給太座聽。她說:“都是蘆笛那老傢伙害的,弄得你天天想些沒用的事。你想的這些都太荒唐,只能當荒誕派小說。”於是我就把這個夢記下來,特別要告訴那些愛較真的同志,以上事件均系虛構,乃是非科學的幻想小說。2008年6月8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