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年12月21日 星期四

黃金甲


事先真的想不到,原來《滿城盡帶黃金甲》才是關於追懺的。

當然不是片中大王(周潤發)在懺悔,不是皇后(鞏俐),更不是王子(周杰倫)。

說是改編《雷雨》,但當菊花軍被銀甲軍圍殺,血流滿宮,太監內侍們前來清場,拖走一條又一條屍體時,一切都清楚了,沒有可能比這更清楚了。

為甚麼要是菊花?為甚麼要是重陽?菊花固是關於鞏俐的密碼(《菊豆》、《秋菊》),登高賞花,又何嘗不是避禍?這時,耳邊不禁響起《多情環》中李千山的詩句:「本屬青龍會,來作臥底奸,九月初九日,翱翔上九天。」

你說我拍《英雄》討好權貴,宣揚新權威主義,你說我拍《十面埋伏》,是借戲宣洩兒女私情,好,今天我不得不向大家告白,你們說的全部對,正因為全部對,我告訴你們我的代入位不(止)是發哥,而是俐姐!

忍辱負重啊,自飲毒酒,陷進瘋癲邊緣的女人、永遠撼動不了終極權力的平民,看著下一代死去,最後除了是燒出《多情環》結局那樣的仇恨之火,還可以怎樣?

當年沒有懺,今天,張藝謀來追懺。

2006年12月19日 星期二

Confession of Pain

《傷城》中的懺悔一幕,該是片末醫院門外梁朝偉向金城武承認一切,潺然垂淚吧。然而,梁朝偉兩次承認(之前已向徐靜蕾直認一次),都是別人先問他或者揭發他,而非由他主動作出。

懺悔,淪為認罪,淪為一直隱瞞後的坦白,張力消除,「真相」披露,懺悔為贖罪鋪路(不覺得錯又怎能得到原諒?),跟那總在看著的眼睛和解,平息歉疚。

有誰去告解,是要去承認自己做過根本沒有做過的事?有誰會去披露,一些根本不存在的「真相」?

又或者,說得貼切點,根本無所謂真相,真相總在不確認中,總在沉默中,在不相信中隱沒,因而成其為真相。

告解和懺悔便是用人的話語,用日常的罪把原罪,把那知之惡,理性的,主體的凸起之醜,隱藏起來,而根本也不存在甚麼孤離於日常道德排除的原罪;孤離於凡人生活實踐,尤其是思想活動的原罪是空的,而這空正是以其空,成其為被隱藏的真實。

為甚麼要懺罪呢?正是要承認一個日常的惡行,透過這承認去隱藏那真正之惡,正是要訴諸一個理性可接受的排斥(可接受的不接受),一個道德上的不可/訓斥/否定,而去隱藏,並透過隱藏而「呈現」那惡。真正向上帝坦示的,正好是通過向神父和旁人,通過一個聆聽者,間中打斷你的話語的中介人/第三者, 在種種其實無關重要的說話,種種自相矛盾自我推翻的「證詞」之中,把由隱而現的知性僭妄之罪,那有限性的缺陷,那受造者的悲劇「上繳」。因而,不能是面對第二者而說,也不能是對第三者質詢的回應。

《傷城》誤打誤撞的一幕反而是較早前梁朝偉對徐靜蕾的「認罪」。

徐靜蕾問他:你和我在一起,是為了殺我爸?
梁朝偉答:是。
徐靜蕾續問:你有沒有愛過我?(有多老掉大牙便多老掉大牙)
梁朝偉續答:有。
徐靜蕾別過臉:你沒有。

透過不被相信,梁朝偉的愛上仇家之女有了價值。第一個「是」,意義不在揭示某種真相或事實,而是以這肯定展示了肯定時立即排除了的不確定和計劃出錯,種種人算不如天算;第二個肯定(有),也不在於展露真情,而是體現肯定時立即排除了的種種矛盾、掙扎、天人交戰。幸好它立即被質疑,被否定,他的愛因拒絕而倒撞,產生一個足可摧毀天地(個人的天地)的遺憾感覺。

把平時不會說出來的話向中介者透露,也許會帶來「平息」,這叫懺悔;向著當事人承認這承認那,並不叫懺悔,只不過是一種自我對待的技術。

2006年12月10日 星期日

腳下一片虛空

尼采曾追憶說,永恆回歸的思想他是在海跋萬呎的高原上獲得的。

在幾可接天的高處,找到不凡的思想,很超人很尼采的表述方式。

《迷魂記》的占士史超域在高處望下,暈眩不已;高處的自由,高處的愛慾。高處不勝寒,卻是不勝寒的高潮。

畏高的人,不一定因視覺而暈眩,有時臨高,不靠邊,光憑想像和被風一吹,便告腳軟;表面上,你腳踏實地,但離地數千呎,其實腳下也可視為一片虛空。

有人認為跑到高處是一種逃逸,但在城市中,你可逃到哪呢?每一所高樓的天台,都可能被比它高的高樓包圍,即使給你逃上天,你真的享受到那雙面(既不安又興奮)的暈眩式天福嗎?

沒法逃的,所謂不凡,只不過是告解前的自我打氣,正如臨出場鬥牛的男子,有時不得不自命勇士,以壯膽色。

治療(一)

折磨我們的原因同時是治好我們的藥,所以徒勞、痛苦、「治療」是同一的。

2006年12月5日 星期二

誰是confessor

關於追懺者。

誰是懺悔者?究竟是來懺悔的人,抑或接受懺悔的人?難道不是兩者都是confessor嗎?

懺悔,同時是一種受難,一種未至於殉道的修行方式,如果真有所謂追懺,是因為去者已矣,來者可追,追懺,意味永遠有未來的懺悔,永遠有你來不及懺的罪,在你的地平線上,前面是你的悔,後面是你的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