寫這個戲時腦海總有一個畫面:以不同形式跟隨耶穌的十三個人,都變成偉大的大理石像或銅像了,豎立在不同的廣場,供萬人景仰。今天我們都曉得他們有多偉大,多傑出,他們的信念厚實,他們因行稱義。我們都在他們的腳下往上看,然後便看見一隻蝴蝶,翩翩然栩栩然飛舞在十三個人像之間,牠重新提醒我們,他們曾經如此有血有肉,都曾身處於我等凡人當中,甚至乎,別人也不能一眼便能看清楚他們和我們的分別。在蝴蝶的穿梭中,我們憶記起某一刻,某一些絕對而脆弱的時刻,這十三個人就顛危危地站著,站在刃口,站在很窄很窄的刀鋒上,也許要用腳尖支撐著身軀。疾風吹勁,衣袍都晃動了,他們隨時倒向刀鋒兩邊的某一邊。這一邊的話成聖成賢,那一邊的話便墮落失控。今天我們都曉得他們都落在這一邊了,歌頌著,談著箇中的必然性,但似乎的確有過某一刻,一切還不那麼確定,凡人的眼,可能包括他們自己的眼,還不能看透神的旨意。直到有甚麼真的發生了,存在說明了自身的意義,我們終於清楚,落在那一邊的,十三人中只有一個,他叫做猶大,而那個叫保羅的,本來也曾倒向那一邊,最後卻能歸到這一邊來。
安娜,某意義上便是那蝴蝶,大家都通過她,面對刃口的考驗,同時通過她,重新變成活生生的劇場人物。也因為人像的想像,便有了聖彼得銅像、廣場中的小姑娘種種意象。總覺得小姑娘是屬於十四、五世紀德意志的小鎮,所以花農和兒子的故事本來不是當代的,當然到底都可放到當下,移至香港。
耶穌十三門徒,傳統的說法是原本的十二門徒加上《使徒行傳》紀載的,信徒選來代替猶大的馬提亞。《基督最後的誘惑》以至《達文西的密碼》後,即使在一般讀者/觀眾心中,抹大拉馬利亞的行情全面看漲。然而,我剛有十三門徒這觀念,隨便問起許樹寧時,他毫不猶豫便答道:「第十三個門徒當然便是保羅!」他的肯定令我信心大增,我實在太厭煩再聽,或再講抹大拉馬利亞的故事了。
多看有聲電影的人,腦海出現的畫面通常會有配樂。一幕幕畫音剪接,就像在大腦皮層上放映一截截影段。《小小姑娘》便是上述畫面的配樂。十三個人像、蝴蝶飛舞,「小小姑娘,清早起床,攜著花籃上市場」的樂音響起,而最重要的,是我發現《小小姑娘》以極慢板奏出的話,竟會變得說不出的陰暗。那是白晝提燈,走進市集卻感受不到任何生氣。如入無人之境,荒涼如創作本身。
2008年4月16日 星期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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