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4月23日 星期三

行動的敵人(舊文)

對思考者永遠有效的問題:江湖告急,大事當前,你還可以留在家中光進行你的形而上思考嗎?

所有哲學史都記下這樣的泰利斯(Thales,號稱「西方哲學之父」)故事:他顧著抬首望天思考,沒有留意腳下的洞,結果掉到裡面,引人恥笑;實務彷彿注定是空想家死穴。

柏拉圖引述這故事時反過來批判一般人的短視,夏蟲不可語冰,不能跟哲學家的視野和洞見相接。然而,在我一直的猜想中,泰利斯更可能是故意掉到洞裡,因為周遭的人太吵了,他需要安靜,相對隔離的地穴,正好提供環境讓他好好思考。

發生了社會事件,常有站出來和群眾一起的知識份子,他們在示威的前線,他們發表激昂的演說,他們協助運動宣傳機器,他們也可能嘲笑沒有站出來的同行。

也相對會有一些倒過來譏諷對方嘩眾取寵,唯恐天下不亂,乘機攫取群眾資本。文人相輕,自古皆然?不,當中大抵有更深層的價值衝突。

似乎存在思辨和實踐兩條對立的路線。人的美好生活和歸宿,究竟在純思考的智思國度,抑或在不離日常生活,不離種種權力網的實踐世界?

我想,對思考者的最大誤解,便是動輒扣他們純思辨或空想的帽子。尤其是東方人,在不離器用的形上思考傳統裡,一面實踐一面思考其實是常識。在純思考中相互對反以至矛盾的事物,在實際生活中卻並行不悖,在所多見。

偶爾隔離俗世好好思考並不一定脫離現實,能在刀光劍影殺聲連天中仍能思入風雲,談何容易?同樣,置身群眾投入運動便不一定難以深思熟慮;思考的距離,不是物理性的。

太多雜音,暫時走開一會,何必過早責之為「實戰的逃兵」?奮勇向前,輕身犯險,何用譏為「不用大腦」?

行動的敵人不是所謂空想,而是簡化歸邊,切斷複合。

(原刊於《成報》七情上面一欄,該是2006年12月,尾三的一篇文,貼在這裡也是用來紀念六八風雲四十周年)

參考:英國廣播公司第四台節目:1968:哲學上街去!(1968: Philosophy in the Street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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