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睡時有一種黑,比深沉的黑夜更使人迷惘惶惑。這時候,我總感到這世界有不止一個我存在著。或許兩個,或許三個,或許更多。
在黑暗的最深處,我每每聽到一把厚實的男性聲音,語帶質詢地問道:「你認不認得這個男人?」
恐懼不斷使我跌倒。在被出賣以前,我得先出賣別人,以保存自己。我知,我可敬的老師從不曾這樣教導我,他只會溫柔地輕掃我額角的髮端,跟我說:「不要怕,只要信。」
可是我是如此無望。我仍然懼怕,懼怕那一望無際的漆黑,彷如漂浮在無垠的太虛當中。伸手要抓,抓不到一枝無花果的根,畢直纖長的黑髮以美麗編織成一根繩索和一個羅網,緊緊地攉住我的頭顱,身體只管向下沉向下沉,毫無停頓的可能。
奈何這懼怕使然的沮喪,比懼怕本身更叫我不知所措。我發現,原來我不曾認識自己。
「你認不認得這個男人?」
「不,我不認得。」我細碎地說。
「不可能!你怎會不認得他?來,再看真一點。」
「我已經告訴你,我不認得他!」我實在有點不耐煩。
這時候,總又會有另一把聲音響起,站在那厚實的男性聲音旁,語帶不屑地頂證道:「才別信她呢!我曾見她跟這個男人一起,還死心塌地為這男人服務,這男人要甚麼,她都第一時間幫他辦好,誠惶誠恐,就是怕他眼中看不見她。」
是一把女聲,像街市賣菜的大嬸,或哪家權貴的奴婢。
我知我不應老將詆譭我的人想像成沒文化的大嬸或奴婢,因為我蔑視她們,就正如蔑視我自己。
我也不過是一個打魚的。
不過我還是討厭她們這樣說。首先擊倒女人的,總是女人自己。我討厭女人,可是我也討厭自己。更準確一點應該是說,我鄙視我自己。只有在望著老師的雙眼時,我才能夠成為另一個自己,那時候,我會像一個滿有信實的男生,他滔滔不絕,胸懷正直地宣講天國的道。
不,其實我從沒有變成另一個人。
他們和她們都叫我彼得。究竟是先有了我才有名字,還是有了名字才有我呢?我自己也弄不清。我只記得我以前叫做西門,彼得是老師給我的名字。我很喜愛這個名字,因為彼得是磐石的意思,後來老師曾對我這樣說:「我告訴你,你是彼得,我要在這磐石上建立我的教會,陰間的門,不能勝過他。我要把天國的鑰匙給你,你在地上捆綁的,在天上也被捆綁;你在地上釋放的,在天上也被釋放。」(馬太16:18-19)我當然因為老師的這番話感到欣喜,試問在眾人當中,除我以外,有誰能獲得老師如此稱許呢?
這,是老師對於我在人前確切地說:「你是基督,是永生神的兒子。」所作的回應。
想起來,倒有點互相奉承的意味。不過一切都離我太遠了。我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女生。女,不是老師給我的名字,是他們和她們給我的。不過他們和她們倒說,由始至終,是我給自己起的名字。
管他呢!我最討厭糾纏在這些無謂的爭拗當中。尤其討厭那把像街市賣菜大嬸或哪家權貴奴婢的女聲。
「你認錯人了!那一定不是我!」我顯得有點歇斯底里。
「你真的不認識他?」
「不!我已經說過很多遍,我不認得他!這一切與我無關,你們看見的不是我!不是!」我努力呼吸,但空氣成為了阻礙我呼吸的惟一屏障,越是努力,越是挫敗。然後,雞就啼了,「喔喔喔──喔──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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